「目的良善」 過勞霸凌藉口
近期,勞動部勞動力發展署北分署一名員工,疑因遭受分署長謝宜容的職場霸凌而輕生。該部的調查報告指出,雖然謝宜容的管理方式過於嚴厲,但「目的良善」,並將員工的離世原因歸咎於工作量過大等因素。
鑒於當前輿論主要聚焦於政府機關官官相護等表象問題,筆者擬分析悲劇的更深層原因。勞動部的自我辯護內容主要有二:一是「目的良善」;二是公務員過勞問題。本文由此出發將之一一拆解,以展現悲劇深層的社會根源:東亞社會的權威結構—一種由科層官僚制與儒家階序結構交織而成的體制。
首先,需要澄清的是,本文並非意在美化西方體制。西方的科層官僚制同樣賦予了制度性權威,也就是上司的絕對正當性。根據我在歐美國家的工作經驗,他們也確實存在上司當面怒斥的情況。但他們不會宣稱這是「為你好」或「為了全體」,也不會要求員工將身心全部奉獻給工作。
東亞社會之所以容易發生類似的悲劇,根源在於儒教階序結構將制度性權威轉化為人身性權威,同時將受雇者納入整體人身支配結構的一部分。在這種體制下,從行為上來說,上司往往以家長式的「特別權力關係」取代科層式的工作任務關係,從而可以隨意對下屬施以「立意良善」的指導。而從心理角度來說,它所形成的「一體化」思維使得下屬不再被視為獨立的個人,而是組織中的一個工具或部件,情感上的自主性被忽視。
因此,「立意良善」的隱含要求是受害者需要以「同理心」體諒加害者的「善意」,因為個人只是「小我」,而加害者代表的「大我」才是正當的、為了「大我」所施的行為才是合理的。這種結構從小處看否定了個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從大處看則形成了極權體制的心理基礎。
理解了這一點,勞動部以公務員待遇為藉口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公僕」的比喻固然能夠成立,但「僕」指的是他們應在規定工作時間內履行的職責,而非他們的身分。公務員與政府乃至「人民」之間的關係,是勞務契約關係。在法定工時之外,除非涉及時效性緊迫的業務(但勞動部是否存在這種業務則值得探討),都不應要求員工無償或無條件加班。
然而,在上述「一體化」的體制中,國家、單位、上司與職員之間形成了人身性的關係,模糊了應有的界限,最終導致惡劣的勞動條件,與更多個體生命因而消逝的風險。或許有人會說:「業務未完成會影響民眾利益,所以加班是應該的。」從整體角度來看,這反映了政府不願投入預算補充人力,或是組織文化低效的問題。但從個體角度而言,抱持這種心態的人,實際上也是在重覆人身支配結構的話語。
當然,政府和組織應該承擔起責任,通過增加人力資源、提升工作效率等方式,減輕員工的負擔,避免類似悲劇再次發生。但更深層次地說,我們需要全面重新審視東亞社會的權威結構,建立起對個體存在的尊重—不只是工作條件與生活界限的權益,更是對其人性、人情—無論「奉公」或「自私」—的尊重與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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