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節錄)
一
清朝末期,社會動盪,凡是當時有權勢的人都和軍隊沾上關係。民初的多位總統就是行伍出身。所以要介紹他們,就要從軍隊說起了。這裡要說的軍隊可不是清朝的舊式軍隊,而是清廷仿照西方組建的「新式陸軍」。一九〇三年,清廷成立練兵處,在各省設立督練公所,大規模編練新軍,裁汰舊營。練兵處雄心勃勃地制訂了「編練三十六鎮新軍」的宏偉計畫,計劃在十八個行省各編練兩鎮新軍,合計三十六個鎮。
為此,清政府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人力,還從極其窘迫的財政中擠出資金來投入新軍中去,希望能就此重振國威,維護統治,對新軍寄予了極高的期望。但是由於各省的駐軍基礎和財力不同,編練新軍的進度也千差萬別。到清朝滅亡時,多數省分只搭起了某某鎮(師)的架子,沒有編練滿員,少數省分只搭起了某某協(旅)的樣子。其中編練成績最出色的首推袁世凱主持的直隸新軍,其次是張之洞主持的湖北新軍。前者有六鎮之多,被稱為北洋新軍,後者有一鎮加一個混成協,被稱為南洋新軍。這兩支部隊一南一北,是清廷寄予厚望的擎天支柱。
一九〇六年(光緒三十二年)十月,秋高氣爽。清朝政府為了檢驗「新式陸軍」的編練成果,決定在河南彰德府(今河南安陽)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即是秋操。
為檢驗新軍的編練成效,清廷從一九〇五年就開始舉行秋季軍事演習,各國駐華軍官、中外記者和各省代表都受到清廷邀請,前往觀演。一九〇六年,清廷擴大秋操規模,讓南北洋新軍聚集彰德對抗演練,檢驗軍隊戰鬥力。
南軍由湖北新軍第八鎮混合河南新軍第二十九混成協組成,由張彪任總統官、統黎元洪為統制。北軍由北洋新軍第五鎮和曹錕統領的第一混成協組成,段祺瑞任總統官。北軍駐安陽城南,南軍駐湯陰城北,全副武裝,總計有馬、步、炮、工、後勤各兵種人員三萬三千餘人。清廷最精銳的基底就在這了。
十月二十一日兩軍進入演習區域,翌日正式對壘。霎時間,百年不見烽火的中原大地炮聲隆隆,槍聲不斷,人喊馬嘶,塵土飛揚。新型砲兵、騎兵和步兵協同作戰,依次演練衝鋒戰、遭遇戰、防守戰。工兵忙著設雷布雷掃雷,輜重兵保障後勤。這一切都是古老的中原大地第一次見到的。秋操中,南北兩軍棋逢對手,打得難分難解,針鋒相對。後來眼看就要變成一場真實的鏖戰了,南北方軍官費了好大力氣聯絡溝通,才將雙方官兵勸解開。負責秋操的袁世凱和鐵良臨時決定,將計劃一週的演習提前到二十五日結束。南北兩軍舉行了聯合閱兵式,盡歡而散。
《續安陽縣誌》記載,本次演習「列陣數十里,錯綜變化,出奇制勝,極戰爭之能事。外賓作壁上觀者,咸稱讚不置。」
然而,彰德秋操最大的看點不是編練齊整的新式軍隊,而是本次秋操聚集了清末民初的大批風雲人物:練兵大臣袁世凱和鐵良擔任檢閱大臣,王士珍為演習總參議,馮國璋為南軍審判長,良弼為北軍審判長,徐世昌負責秋操參謀處。對陣的南北總統官黎元洪和段祺瑞自不必說了。曹錕、馮玉祥等人當時還只是小字輩,日後的作為卻不在前面諸公之下。這次秋操還幫助了一個日後的重要人物登場了,他就是蔡鍔。之前慣由高級軍官擔任審判員,但是身為下級軍官的二十四歲的蔡鍔,竟被袁世凱一眼看中,平地一聲雷,破格提拔這位小夥子為審判員,蔡鍔於是躋身於朝廷大員的行列。
我們細看,本次秋操匯聚了日後中華民國的五位總統:袁世凱、黎元洪、馮國璋、徐世昌、曹錕。如果算上臨時執政的段祺瑞,那就是六位國家元首了。
為什麼清廷國運命脈所繫的新軍系統中隱藏著如此眾多的民國總統呢?亂世出英雄,而亂世英雄往往是掌握軍隊的梟雄。盛世重文、亂世重兵,這是中國傳統的政治規律。軍隊是亂世中最大的權力籌碼,曹操、劉裕、趙匡胤、朱元璋等梟雄誰不是靠軍隊崛起的?亂世紛爭,不是軍隊推著主將上權力競技場,就是志向遠大者與軍隊提前來個親密接觸,早作謀劃。民國的五位總統就分屬上面這兩類角色。亂世重兵已經發展為一種歷史情結,深深融入了中國的社會和百姓的心裡。所以,不管政治傾向如何,全國上下多少目光注視著崛起的新軍和他們的將領,對他們的命運作出種種猜測。彰德秋操是當時輿論關注焦點。一九〇六年在河南、河北和山東等地的年畫的最時髦素材就是「秋操圖」。人們用大紅大綠的傳統畫法來描繪轟動一時的那場近代化軍事演習。不管畫面多麼不倫不類,畫中最醒目的總是那些跨馬配刀、披盔戴甲的將領們。隱隱中,這個躁動不安的社會察覺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歷史現象的即將到來。那將是一個軍權至上、由實力說話的大混亂大變革時期。
不論是北洋新軍還是湖北新軍,清廷都投入了巨資,希望編練成效忠朝廷的股肱之臣。不想,南北新軍最終都走到了朝廷的對立面,都成了王朝的掘墓者。湖北新軍首先起義,建立了中華民國;北洋新軍則在袁世凱的率領下奪權逼宮,直接推翻了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