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扁桃体“小手术”，让哈尔滨女子汤钰（化名）失去了10岁的女儿果果（化名）。这场事故打破了汤钰的生活。9月的开学季，身为初中老师的汤钰没有按时回到学校讲课，而是整日奔走在医院和各级卫健委，只想为女儿讨要一个说法。以前，汤钰是个晒娃狂魔。她36岁才生下这个独生女，当作宝贝。

女儿活泼可爱，爱跳绳，“是个灵活的小胖子”，还很勇敢。做手术前，女儿没有哭闹，甚至“还有点期待”。她或许还希望暑假结束后对同学炫耀“做了个手术”。不料，她没能从手术台上醒来。

事发后整整一个月，47岁的汤钰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她吃不下，睡不着，时常想念可爱的女儿。她不能长时间和人说话。一想起过往的一些画面、说笑，她就止不住哭泣。

扁桃体“微创手术”夺走女儿

果果今年10岁，因“睡眠打鼾两年”症状，8月2日，汤钰陪同孩子前往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儿科医生诊断为扁桃体肥大伴有腺样体肥大，定于4天后进行扁桃体部分切除伴腺样体等离子切除术。

据汤钰介绍，该手术为微创手术。8月6日中午12点50分手术正式开始，至13点40分结束，全程50分钟。13点40分左右，主刀医生高某走出手术室告知汤钰及其家人，“手术非常顺利，孩子已经送往苏醒室。”

与家人们一同在手术室外等待时，汤钰准备编辑好朋友圈文案，等孩子醒来就发出。“手术前有很多亲朋好友发来关心的信息，我得及时告诉他们别担心，孩子手术一切顺利。”汤钰说。

没想到，这条朋友圈她再也发不出去了。

病程记录显示，13时43分，患儿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至92%（作者注：动脉的血氧饱和度正常范围在95%-100%，低于95%，意味着机体缺氧），（医生）给予气管内吸痰，未见血液。医生立即将患儿抬回手术床抢救。抢救时间从8月6日13时43分开始至16时36分，相关医护人员进行了系列抢救举措。

17时患者临床死亡。手术医生经死亡病例讨论，推断患者死亡原因为弥漫性肺泡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低血氧症，导致内循环紊乱，呼吸心跳骤停。

事后，汤钰从院方给出的监控录像看到，12时50分至13时40分，麻醉科主任医师杨某离开手术室后一直未归。

8月13日，汤钰决定对女儿进行尸检。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里区卫健委提供了两家鉴定中心，汤钰夫妇选择了黑龙江省医院法医鉴定中心。鉴定中心告诉她，需要60个工作日出结果。此后近20天，汤钰和丈夫几乎每日都前往哈尔滨市道里区卫健委询问处理结果。

肺内出血，“吸血1700毫升”

8月20日，汤钰和家人与院方及四位参与手术的医生一同观看了手术全程录像，从中发现许多疑点。

据病程记录显示，17时患者临床死亡。而当时医生告诉手术室外的汤钰，“孩子没有多大抢救价值了。”

作为母亲，汤钰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没有多大’，意味着还有希望。”

另据病程记录显示，8月6日17时至8月7日01时05分，8个多小时里，家长一直不放弃治疗，持续给予心外按压。8月7日02时20分，拔出气管导管。


长达9小时的复苏治疗，汤钰表示，之所以坚持，是因为医生没有明确表示孩子已经死亡。

令汤钰气愤的是，在与院方的沟通中，后者表示之所以说“没有多大抢救价值”，是害怕母亲无法接受（已死亡）这一事实。汤钰对这一说法表示质疑。“如果是别的孩子母亲接受不了事实，他们也会给到接近9个小时的抢救时间吗？”

据汤钰回忆，录像显示6日下午2点09分，医生们给孩子盖上被子。“2点14分，他们就给孩子从口腔里下管子吸引血液，26分时给孩子脚下放上暖水瓶，保持体温。到2点43分，我看到吸出来一大桶血，目测已经达到1700毫升左右，满桶是2000毫升。”

这段情况，并没有体现在病历中。

当天15点左右，医生告知家属孩子出现肺部出血。16点40分左右，医生告诉她和孩子父亲“来看看孩子”。汤钰回忆，他们进入手术室并未看到储血的透明桶。“医生把桶藏在了一个架子下面。”

“孩子爸爸摸了摸孩子的脸和上半身，都是冰凉的。我当时就寻思孩子脸怎么黑了，嘴里也有黑色的血。”因感觉到“事情不对劲”，汤钰用手机录制了视频。

病程记录称，经麻醉科主任医师杨某、主任医师李某某、住院医师金某、耳鼻喉科副主任医师高某、副主任医师苏某等进行死亡病例讨论，考虑患者手术结束后短时间内出现肺内出血，持续低氧血症，失血性休克，经积极抢救无效后于2024年8月6日17时临床死亡，推断患者死亡原因为弥漫性肺泡出血，导致失血性休克、低血氧症，导致内循环紊乱，呼吸心跳骤停。



与麻醉医生杨某的对话中，让汤钰产生了怀疑。“我认为孩子在术中就已经出现危险。而这几个医生玩忽职守，包括主刀医生高某，麻醉医师杨某，在给孩子进行完麻醉（12时）四五十分钟之后，就一直离开手术室，直到他回来才发现孩子出现问题。”汤钰说，13时41分左右，杨某回到手术室后发现孩子异常，“但并没有将孩子及时送往ICU，也没有呼叫专家会诊”，而是与其他医护人员自行采取救治。

汤钰还看到，副麻醉医师金某在手术过程中也多次拿出手机查看，“但我不知道手术中看手机，这是不是合理的。”

汤钰夫妇因此指控涉事医生“玩忽职守”。

杨某向汤钰夫妇解释，自己只是未出现在监控录像中，“一直站在手术床床尾，但在监控死角”。汤钰和家人向院方调取手术室外的楼道监控，监控显示杨某约12点44分离开了手术室。

而院方也告诉钰夫妇，如果副麻醉医生具有“看台”资质，那么主麻醉医生在手术过程中离开手术室则是可以被允许的。金某正是这台手术中的副麻醉医生，院方对金某是否具有“看台”资质，始终未作回应。

省卫健委：院长免职、四医生吊销执照

8月21日上午，黑龙江省卫健委一工作人员韩某答复汤钰称，“我们正在抓典型，这件事情会从严从重从快处理。”韩某还表示，有关部门已于20日开始调查此事，3天之后会给出答复。

因恰逢周末，汤钰只好于26日前往省卫健委等待结果。在去往省卫健委前，汤钰被道里区卫健委告知，因涉事的哈尔滨儿童医院上一级为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他们无法越级处理。

公开资料显示，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又名“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黑龙江医院”。

汤钰没想到的是，26日，韩某态度发生改变。他告诉汤钰，“我们没有处罚权，只有监督权。”汤钰又问是哪个部门负责处罚，韩某回答，“区卫健委”。

汤钰感到不解，认为各级部门在“踢皮球”。“态度为什么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时我特别生气，就在省卫健委让他们把市、区卫健委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都叫来。”时间接近中午，市卫健委的办事人员称自己有些低血糖，午饭过后再来。“结果吃完午饭后，市里的办事员说领导不让他过来了，询问是哪个领导说的，他称不方便答复。”

在8月21日前，汤钰和丈夫因伤痛过度，未能安心吃过一顿饭。在得到省卫健委答复的“从严从重从快处理”后，“那天回家我和果果爸终于能吃得下饭了，心情敞亮了不少。”汤钰以为“事情快到头了”，终于能替女儿讨回公道，事情却没有想象中顺利。

因家住呼兰区，而哈尔滨儿童医院归属道里区管辖，汤钰夫妇每次前往道里区卫健委都需要40分钟车程。

8月27日，呼兰区组织汤钰及其家属，与省、市、区卫健委和相关卫生监督局工作人员见面协商，“他们保证一定会顶格处理。”

距离孩子去世一个月后，汤钰告诉《正在新闻》，省卫健委向她出示了一份《中共哈尔滨医科大学委员会文件》，显示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六医院院长李志强、副院长徐佳等同志被免职。

9月6日上午，汤钰和丈夫再次前往黑龙江省卫健委等待调查结果，市卫健委有关领导告诉汤钰夫妇，已经向发证机关通知吊销参与手术的4位医生执业资格证。

9月6日下午，《正在新闻》拨打黑龙江省卫健委应急办、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医务科电话均无法接通。哈尔滨市道里区卫健委医政科工作人员告诉《正在新闻》，事情仍在调查中。

对于这一结果，汤钰仍不满意。她提出“顶格处理”，“把4个医生都开除”。但6日，哈尔滨医科大学副校长拒绝了这一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