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金馬影展奈派克獎11部入圍影片總評：最愛《青春末世物語》《白衣蒼狗》與《黎明時道別傷感》

每年金馬影展都會與亞洲電影促進聯盟（NETPAC, Network for Promotion of Asian Cinema）合作「奈派克（NETPAC）獎」，從2007年至今已17年，每年都會入選亞洲新銳導演（資格為限拍過兩部片以內的導演但不限年限資歷，且必須為台灣首映之作品）之長片作品，就有機會入圍並角逐奈派克（NETPAC）獎。⁣

今年共有11部作品入選，且在金馬影展相關單元放映，這篇文章將介紹這些作品，並列出我心中的前三名。⁣

東南亞作品有四部，是除了華語片之外佔比最多的，首先《拒絕沈默的女孩》（Cry of Silence）為《僧侶》緬甸導演帖莫奈（The Maw Naing）的第二部劇情長片以工廠資方壓迫對照緬甸軍政府，從過去（包括紀實影像的書寫）來映照現在，尤其是女性在其社會地位的弱勢，不管是體制內壓迫還是生活與工作環境的艱困刻苦，她們一直備受壓榨。

她們挺身起來反抗，不僅是爭自己的權利報酬，也用工廠背後老闆的中國背景暗喻國際情勢如何侵害緬甸人民，相當諷刺。片中曾參與緬甸民主運動而入獄服刑的鄰居一角，更是今昔對照最鮮明的作用，他背後一條條傷疤，如今都再度打在那些女性身上，女性的命運與國家歷史的苦難似乎一直持續，未見天日。

而泰國電影《黎明時道別傷感》（Regretfully at Dawn）則是導演希瓦洛恭斯昆（Sivaroj KONGSAKUL）繼2011年以首部長片《永別》後又一新作。電影以徐緩悠長的慢節奏，呈現退役老人與孫女間的溫馨情誼，老人總被過往戰事的回憶困擾著，而象徵未來希望的年輕孫女是他一切的重心，無懼兒子不斷追討女兒的騷擾咆哮，就像是老人亟欲守護家園的堅定，但他蒼老的身軀已逐漸凋零，記憶與夢境混淆著淡定靜謐的鄉間生活。

電影有著泰國導演阿比查邦（Aphichatphong Wirasetthakun）的氣息況味，低迴日常感的情緒氛圍緩緩滲入畫面影格之上，帶點魔幻寫實，最後的異國戲院內，小女孩看著大銀幕，就像是看著觀眾，回憶與影像，意味深長。這是我蠻喜歡的作品，初看覺得又是類似風格的類型，但是看完反而有很多畫面牢記在心，久久難忘。

越南導演楊妙靈（DƯƠNG Diệu Linh）的婚姻奇幻驚悚片《蝴蝶，別哭》（Don't Cry, Butterfly），從喜劇過渡到驚悚奇幻超現實，風格相當混雜，幫人籌辦婚禮的主婦竟也在婚姻受到丈夫背叛，愛情堅貞的儀式宛如一場笑話，就像是那些虛華刻意的結婚典禮大秀，加上與鄰居男孩打情罵俏的女兒，愛情與婚姻，男歡女愛，紛紛擾擾。

電影從主角去找神秘怪異的法師作法，邪靈入侵，天花板開始漏水的意象，宛如滿溢的欲水與淚水，湮沒原本平凡的家庭。像是夢饜般的神秘物體吞噬著人們破碎的心靈。電影像是《著魔》（Possession）寂寞空虛心靈總會招致入侵，或是《失嬰記》（Rosemary's Baby）詭異新生兒，五花八門，南洋風情。

如果說本屆最考驗耐性的奈派克入選片，《幻之彼岸》（Tale of the Land）應該會是強勢候選，電影本身簡約純粹，極為沉緩。詛咒如影隨形，老人與孫女單獨住在漂浮於海上的房子，但海上陸地彷彿有個無法突破的結界，女孩宛如美人魚擊欲逃出海，但雙腳著陸卻總流鼻血暈厥。

但《幻之彼岸》又不是童話故事，更多是族群生活的籓籬隔閡。雞群與女孩、水牛與男人，藉由陸海男女的各種意象對比歷史，導演路路亨德拉（Loeloe HENDRA）以此來探討印尼女子於社會環境的困境，只是就像是我前面講的，他選擇了一個不容易觀影的門檻，而且故事架構還是略顯單薄。

今年的日韓片只有兩部，畢竟奈派克的條件要找台灣首映的新日韓電影或許本身就有困難。首先，日本新銳導演空音央（Neo Sora）最著名的稱號是坂本龍一之子，但他以實力證明其對於影像有過人的掌握能力。電影《青春末世物語》（Happyend），以近未來的科幻虛構背景，從兩名高中死黨的情誼變化，因為一次惡作劇的意外事件與女同學的介入，逐漸產生質變。

《青春末世物語》用學校開始利用科技監控去箝制人權，來批判日本社會政治體制逐漸走向限縮自由的未來寓言。青春躁動、迷惘猶疑，友情愛情甚至是同性異性的微妙流動。電影裡桎梏壓抑的監視鏡頭與自由奔馳的DJ控盤，成為鮮明的對照。導演空音央影像掌握精準，多有靈光乍現的時刻，尤其最後一幕突然定格，極為詩意深邃，簡直神來一筆。

而韓國電影《寄生上層》（The Tenants）則以黑白色調描繪未來韓國社會更為壅塞枯燥的生活，高壓競爭的工作環境，只有把目標放在對夢幻般美好生活的嚮往，是很「反烏托邦電影」的設計。電影怪異奇想，像是大衛林區加上柯恩兄弟的作品，詭異夢魘、孤獨封閉，那很《巴頓芬克》的牆上海灘明信片，是遙不可及的夢境，看的到摸不著。電影概念不算有新意，但是還是在極有限的資源下執行完成，很寓言性的作品。

今年入選的華語片有五部幾乎佔了半數，兩部中國片、兩部港片、一部台灣片，有三部就是本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入圍的作品。中國導演葉星宇的《三個羯子》（Three Castrated Goats）描寫中國疫情時期的黑色喜劇，黃土寂寥的山西小村，因中國的防疫規定衍生出來的各式荒誕無稽、哭笑不得的百姓困境。

《三個羯子》片名「羯子」就是被閹割的公羊，已經很有隱喻了，三個羯子指的就是片中的三代爺、子、孫，諷刺意味強烈，有時想到《一個勺子》那種荒謬黑色喜劇的味道，城鄉差距，官僚體制，科技與落後，還有親子關係的衝突點。電影有很多大遠景的畫面，格外有種幽默感。就算在如此荒涼蕭瑟、單調乏味之地，還是因為迂腐僵化的人為體制給搞得人仰馬翻，諷刺意味濃厚。

中國導演邱陽的《空房間裡的女人》（Some Rain Must Fall）描繪悶悶不樂的中年家庭主婦，在女兒的學校籃球比賽時，因場內男孩的言語刺激，不小心誤砸傷了女兒同學家的老婦人。這意外事件像推骨牌似的一連串逐一摧毀了她的生活。

電影很認真地處理畫面上的場面調度與框中框的視覺構圖，「空房間」是意象式的象徵，幽暗空虛無助的內心，茫然迷惘的處境，女主角不僅面對家庭與個人情感上的掙扎（丈夫的責備與女兒的叛逆，甚至包括家中幫傭的同性示好），只是後段對於情節的安排略為混亂，太偏重女主角的個人視角，女主較像是創作者的符號。

今年入選的兩部香港新銳導演的電影，有點尷尬的是都未獲任何金馬獎項提名，雖說獎項不是評斷電影高下的唯一標準，但是多少也是某些專家評審美學評判下的結果，香港女導演葉鈺瀛的《寄了一整個春天》 （Blossoms Under Somewhere）將鏡頭瞄準高中女生賣原味內褲的社會議題。

電影用青春愛戀的糖衣來包裝，很一般般的像是電影台會播放的商業喜劇港片，可以順順的看完，但是批判意味太少，著墨女性成長與情誼的部分才是重點，感覺只是另一部港式校園青春電影，想要通俗討喜，但重點沒有講進去。

導演陳小娟繼《淪落人》後再將視角瞄準中下階層的小人物，《虎毒不》（Montages of a Modern Motherhood）刻畫現代女性在職場與家庭育兒的多重困境，女主角的婆婆觀念傳統嘮叨、丈夫則忙於工作事不關己，娘家又被當成外人的孤立，加上重回職場的願望破碎，身心俱疲化成乳腺堵塞住的身體病痛。

這是個極端將女性角色逼向絕境的社會議題導向作品，嬰兒的哭鬧聲如影隨形，觀者幾乎也轟炸般的煩躁不堪。片尾女主角懷孕期的期待愛兒誕生，完全嘲諷前面那些逐漸崩壞的主角身心，批判意外十足。全片刻意用符號（拖鞋、奶嘴、吸乳器），平鋪直敘，金馬獎全軍覆沒，其實並不令人意外。

身為本屆唯一台灣電影代表《白衣蒼狗》（Mongrel），我自己在看的時候想起曾英庭的《查無此心》對於外籍移工的灰暗刻畫，張作驥的《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對於長照家庭的描繪，以及鍾孟宏《第四張畫》的壓抑精準氛圍。

殘破萎靡的環境空間，急欲求生的非法移工們、受病痛所苦的母子、為生活所逼而走險路的人力仲介。電影最凸顯的是對於聲響的營造，大小聲的反差切換，聲音細節的細緻豐厚幾乎是電影的另一個主角。畫面構圖費心經營，攝影、剪輯、音效，甚至是台灣與外籍演員（尤其入圍金馬影帝的泰國演員Wanlop Rungkumjad）的表演都有水準之上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