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最佳利益：「獨佔」泰勒絲惹議，後疫情的演唱會經濟戰略

2024/03/18 鄧世軒

泰勒絲演唱會的經濟效益太龐大，新加坡豪擲數百萬美元也要搶到「獨家演出」權。圖為泰... — 泰勒絲演唱會的經濟效益太龐大，新加坡豪擲數百萬美元也要搶到「獨家演出」權。圖為泰勒絲時代巡迴演唱會墨爾本場。圖／歐新社

「演唱會經濟」成為最近時髦的詞彙，各家媒體和評論家無不談論這一現象，不少政府將之視為後疫情時期活躍地方經濟的良方。譬如，台灣高雄市府便是有意識將「演唱會經濟」納入政策之中，作為城市轉型、發展觀光產業的重要一環。所以可以見到在2023年，從韓國BLACKPINK、五月天到英國酷玩樂團，至少有28場大型演唱會選擇在高雄市舉辦。

一般來說，後疫情時期「演唱會經濟」的興起，要歸咎於許多在疫情期間被迫延期的演唱會、音樂會或嘉年華，在疫情緩和之後短時間內「報復性」集中舉辦所致；也有分析認為，民眾在經歷疫情之後消費偏好出現變化，變得更喜歡體驗式消費。因此「活動驅動型旅遊」（event-driven tourism）的現象日益受到關注。勤業眾信（Deloitte）2023年9月公布的報告顯示，雖然人們出行的原因仍以休閒放鬆為主，但是為了出席嘉年華或音樂會的比重近三年都處於增長狀態，從2021年的23%增長至2023年的30%。

國際巨星泰勒絲（Taylor Swift）的演唱會就是「演唱會經濟」的最佳代表。過去，泰勒絲舉辦演唱會都會間接刺激舉辦地城市及周邊地區的經濟消費，如飯店、零售、觀光和餐飲等產業。QuestionPro 就預估泰勒絲的美國巡演為當地帶來高達50億美元的經濟效益。甚至出現「Swiftonomics」的說法，來討論泰勒絲演唱會帶來的經濟效應。

最近一次「演唱會經濟」再次成為熱門話題，則是因為泰國總理對新加坡作的爭議性「指控」。

泰勒絲2023年3月起在全球五大洲開啟「時代巡迴演唱會」（The Eras Tour），亞洲場次只選定在日本和新加坡兩地舉辦。新加坡站於3月2日至4日、3月7日至9日在新加坡國家體育館登場。

泰國總理斯雷塔（Srettha Thavisin）2月16日曼谷舉行的「2024年度iBusiness論壇」演講時指出，泰勒絲演唱會主辦方AEG娛樂公司向他透露，新加坡政府為了得到泰勒絲在東南亞的獨家演出權，以每場200-300萬美元的鉅額費用補貼泰勒絲團隊——這也是為何泰勒絲今次不到泰國或其他東南亞國家開演唱會的原因。

在演講中斯雷塔還強調，演唱會可以為經濟創造附加價值，吸引外國觀眾前往當地，為飯店旅遊、乃至於路邊烤肉攤帶來利潤，因此值得為這種「超級巨星」砸錢支持。斯雷塔的言論很快引起各界對泰勒絲到新加坡對該國造成的經濟收益的討論。

泰勒絲3月於新加坡展開6場巡迴演出，吸引東南亞各國粉絲前去。圖為粉絲與看板合照。... — 泰勒絲3月於新加坡展開6場巡迴演出，吸引東南亞各國粉絲前去。圖為粉絲與看板合照。圖／法新社

新加坡站六場「泰勒絲時代巡迴演唱會」僅有 30 萬張座位，2023年票務開售之時卻湧入了 2200 萬人登記購票。野村集團就估計，僅門票收入一項，泰勒絲演唱會便能帶來7,520萬新元收入，其中1950萬元歸新加坡所有。泰勒絲的「吸金」能力還反映在新加坡旅遊產業的各種指數上，票務網站Trip.com 指，3月1日至9日期間新加坡入境航班購票增加了186%、住宿預訂增加了460%，旅遊景點預訂激增2373%；飯店分析公司 Smith Travel Research 的數據顯示，泰勒絲宣佈在新加坡舉辦演唱會的日期後不久，2024 年 3 月的新加坡飯店預訂量猛增 10%，是近8個月以來最高紀錄。

與美國及澳洲場次將本國歌迷作為主要受眾群不同的是，「泰勒絲時代巡迴演唱會」早在選址新加坡的時候，就有將目標群放眼整個亞洲的想法。演唱會主辦方活力加冷體育管理私人有限公司（Kallang Alive Sport Management Co Pte Ltd，下稱KASM）主席麥友仁（Keith Magnus）在接受《聯合早報》訪問時表示，「我們當時向AEG提出的定位是，只要能請到泰勒絲來新加坡演唱，我們將把整個亞洲帶給她」。可以見到，新加坡對泰勒絲演唱會的壟斷及新加坡站演唱會能吸引周邊東南亞國家和東亞的歌迷湧入，是主辦方刻意安排的結果。

因此，新加坡站演唱會不僅刺激本土經濟，還為該國帶來了大量外匯收益。馬來亞銀行經濟學家鄭寧Erica Tay估計，如果演唱會擁有70%外國歌迷，而每名遊客在這期間消費1500至2000新元，那麼演唱會帶來的整體收益可能會高達3.5至5億新元（約台幣83億至118億元），約佔新加坡國內生產總值的0.07%。

泰勒絲演唱會周邊效應極為驚人，也帶動周邊的飯店、旅遊收益上漲。圖為粉絲排隊搶購泰... — 泰勒絲演唱會周邊效應極為驚人，也帶動周邊的飯店、旅遊收益上漲。圖為粉絲排隊搶購泰勒絲周邊商品。圖／法新社

可以發現，新加坡得以獨厚於泰勒絲這一門生意，背後離不開新國政府的運作。首先是，政府對旅遊產業提供直接資金補助。新加坡旅遊局部門旗下擁有休閒活動基金（Leisure Events Fund），自1998年起便戰略性透過補貼來支持與眾不同、有潛能帶動新加坡旅遊業發展的休閒活動項目，目標是將新加坡建設成世界上最有活力的城市之一。新加坡文化、社區及青年部和旅遊局在回應泰國總理的質疑時，並不否認對泰勒絲演唱會提供金錢補助。至於具體金額，新加坡文化、社區及青年部長兼律政部第二部長唐振輝（Edwin Tong）聲稱基於商業機密無法對外透露。

其次是，新加坡體育理事會對新加坡體育城（Singapore Sports Hub）用途和管理的轉型規劃。2014年開幕的新加坡體育城耗資約10億美元（近300億新台幣），該園區具有多個世界級體育館和容納5萬5000人的國家體育場，還有開放民眾使用的體育設施，並且還結合了購物和休閒娛樂場所。

最初，該園區以「公共私營合作制（PPP）」模式管理。後來因牽扯企業過多導致運營狀況連連，體育城淪為白象計畫。2022年12月新加坡政府屬下的體育理事會宣布終止PPP協議收回體育城，改成立KASM管理。在KASM成立一個月之後，該公司就到美國去接觸全球各大體育娛樂活動的主辦方。最終該團隊在和新加坡旅遊局合作之下，成功說服泰勒絲團隊到新加坡開演唱會。

在今年以來，新加坡體育城已經舉辦了酷玩樂團（Coldplay）、五月天，以及紅髮艾德（Ed Sheeran）等國際巨星的演唱會。

根據唐振輝透露，泰勒絲團隊關心的事項包括演唱會場地的技術規格、合作方是否有能力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舉辦大型活動，而新加坡都具備這些條件。此外，穩定的政治環境和政策亦是該國重要的優勢之一。他認為，新加坡政府「不會突然改變約定規則」，以及有明確的合作條款，都給主辦方保障和信心。2014年泰勒絲原本曾計劃在泰國曼谷舉辦演唱會，卻因為當地發生軍事政變而被迫腰斬。

除了新加坡本地觀眾，馬來西亞、印尼等東南亞國家也有許多粉絲特地飛到新加坡一睹泰勒... — 除了新加坡本地觀眾，馬來西亞、印尼等東南亞國家也有許多粉絲特地飛到新加坡一睹泰勒絲演唱會。圖／法新社

除此之外，本文認為，新加坡足以吸引國際巨星將該國作為演唱會重要站點的基礎條件，包括：位居東南亞中心的地緣優勢以及樟宜機場作為區域航空樞紐，便利各地的旅客匯集到該地；擁有全東南亞最好的治安環境；具有高效且幾乎覆蓋所有地區的公共交通網絡；對多國護照免簽的政策方便各國旅客入境等等。

除了泰勒絲，早前舉辦巡迴演唱會的英國酷玩樂隊，也將新加坡設為重要站點。該樂隊在今年1月的新加坡站演唱會連開了六場，反觀在其他東南亞國家（如泰國與菲律賓）只開唱一場。保守估計英國酷玩樂隊的演唱會為新加坡貢獻了約9,600萬新元的收入，而酷玩樂隊新加坡站開始售票後，Agoda上新加坡旅遊受到了比以往超過8.7倍的關注度。

不僅僅是「演唱會經濟」，近幾年可以注意到傳統上作為金融城市的新加坡，目前試圖透過舉辦大型演唱會、國際賽事、會議和展覽相關的活動，推動「活動驅動型旅遊」的旅遊政策。這一模式最顯著的例子，是自2008年起每年舉辦的「一級方程式賽車新加坡大獎賽」（Singapore Grand Prix 2024 - F1 Race），該活動已經吸引了超過 55 萬名外籍遊客，為新加坡帶來超過15億美元的收入。新加坡即將在2024年舉辦多項國際大賽，其中包括WTT大滿貫、新加坡羽毛球公開賽、世界盃游泳賽、世界七人制橄欖球系列賽、國際籃聯三人制籃球亞洲盃和籃球俱樂部世界盃賽等。

如今，幾乎各東南亞國家都看到了「演唱會經濟」的誘惑，希望可以複製新加坡這一模式，為該國帶來相似的經濟利益。

泰國總理斯雷塔表示，泰國目標要在2024年底前變成全球演唱會的其中一駐點，計畫邀請的巨星包括泰勒絲和碧昂絲（Beyonce）；印尼旅遊部長桑迪亞加·薩拉胡丁·烏諾（Sandiaga Salahuddin Uno）也透露，印尼政府決定仿效新加坡，也準備了總值1兆印尼盾的演唱會競標基金（約6400萬美金），幫助主辦單位競標類似泰勒絲演唱會的活動。在最近一次印尼旅遊與創意經濟部長桑迪亞加（Sandiaga Uno）和新加坡永續發展與環境部長傅海燕的會晤當中，他們就探討了兩國未來在印尼合作舉辦世界級音樂會和其他國際活動的機會。

泰勒絲演唱會還衍生出一些政治糾紛。在菲律賓，有議員指新加坡政府的壟斷行為侵蝕了該國的利益，呼籲菲國政府對新加坡提出正式抗議；而在馬來西亞，過去反對演唱會娛樂的在野黨議員，如今開始質問政府為何沒有把握機會邀請泰勒絲到吉隆坡開唱。

新加坡政府透過戰略性政策，大力促進泰勒絲演唱會經濟的周邊效應。圖為新加坡樟宜機場... — 新加坡政府透過戰略性政策，大力促進泰勒絲演唱會經濟的周邊效應。圖為新加坡樟宜機場在3月1日舉辦的粉絲預熱派對。圖／歐新社

面對周邊國家的質疑，李顯龍3月5日為該國壟斷泰勒絲演唱會的戰略辯護，他不認為泰勒絲在新加坡的獨家演唱會會對其他國家不利，更暗指就算新加坡不給予津貼，泰勒絲或許也不會選擇去其他國家。事實上，新加坡對泰勒絲演唱會的壟斷是小國生存的最佳寫照。新加坡文化、社區及青年部政務部長陳聖輝稱，「政府會根據新加坡的最佳利益行事」，該國政府會「繼續以大膽、具前瞻性的策略評估每個主辦世界級活動的機會，把新加坡打造成吸引人的休閒和商務地點」。

誠然，對許多東南亞國家而言，要達到像新加坡的條件仍有漫漫長路。一場大型演唱會的順利進行，需要跨部門的統籌協作。以高雄為例，「演唱會經濟」的運作前後牽涉部門包括文化局、工務局、環保局、警察局、交通局、捷運公司、經發局和觀光局等等。Neo Hui Yun Rebecca也分析，馬來西亞和印尼的娛樂產業受到國內保守意識形態的阻擾，越南的困境則是沒有足夠大的活動場地，再加上舉辦一場大型演唱會之前，該地的主辦單位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在藝人安保、住宿、交通等費用，並不是每個國家都有能力承受這些條件。

因此，儘管東南亞各國政府都開始做出一些努力，來改善舉辦大型娛樂活動的條件，但是短期來看新加坡的優勢仍不可被周邊其他國家取代。